沉沦(中)

沉沦(中)




失踪人口复健练习


主风丽,副台丽、台风


很黑很丧很雷,还有点莫名其妙……






本科四年,明台从没主动关心过自己的期末成绩。一来是因为他的“混”还是有分寸的,有大哥大姐盯着,挂科这件事他还不想轻易尝试,他对自己保底飘过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二来是因为对奖学金等各种评奖毫无兴趣,只要知道自己有六十,那超出六十以上的部分也就不甚在意了。但是现在的明台却大为不同了,第一学期结束,他竟开频繁地登陆教务系统看自己的期末成绩,看王天风的那门必修课的成绩。要知道他可从没这么认真,课前到的比谁都早,课后走的比谁都晚,那篇课程论文写得堪比高考作文。他的认真来的很诡谲,全是因为当初他看不惯王天风盛气凌人的面孔,看不惯王天风说不出褒奖的好话的嘴。他企图挑衅王天风的底线,不知不觉便做了那个他讨厌的“学霸”,“学霸”做久了,便也不觉得王天风讨厌了,反而真被他的课堂深深地吸引,听课听的神往了,竟也品出点他的人格魅力来。


明台的那个寒假过得心神不宁,因为其他课的成绩都出来了,偏偏只有王天风的那门课迟迟不出,吊着人的思绪。假期将近的几天前,一条来自微信的好友验证消息将他的不安及时打消了。对方自称是王天风的助教郭骑云,并告诉他王天风对自己的那篇课程论文很感兴趣,希望有空能就论文内容做进一步交流。


明台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和家里说他要准备提前几天回学校。大姐以为他要去给导师做事,大哥以为是他要和女孩约会,他自己则说是去社团活动,然后就像个刚和喜欢的人在家门口吻别了那样,蹬蹬蹬地上楼进了卧室。



本院人人都知道,若王天风教授不骂你,那便是极佳的赞赏,若他表示出认可,哪怕仅是些微——对不起,历史上还没有谁能获此殊荣。而现在,将有这样一个人要改写历史了!明台每这样沾沾自喜地想起时,就忍不住用他的欢悦将生活诸事都美化了一番,以至于忽视了于曼丽与他之间的裂缝。他以为他们还是从后门混进课堂的盟友,殊不知在某一个他准备好好学习的夜晚,这种关系正在悄悄变质。


他如往常一样,在食堂喊住于曼丽一同吃中饭。正要坐下时,眼尖的他居然看见了王天风。


甚至都不确定王天风是否认得自己,他便不假思索地喊:“王老师!”


王天风一愣,侧过身,将眼光做了一个快速的鹰掠,继而又缓慢落下来,右嘴角上翘,点点头道:“你好,明台。”


“明台”这两个字从两撇小胡子下慢而稳地流淌出来,清冷的,薄脆的,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忽然被什么狠狠地挑动了一下。兴奋使他冲口而出:“老师一起吃饭吧!”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于曼丽揪住了他的衣角。


王天风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眼神稳稳地停在明台脸上,右嘴角上翘的更高了,并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好啊。”


“您坐这儿!”明台忙掏出纸巾来擦桌子,殷勤地像个给了丰厚小费的侍者,“等等老师,我再给您拿碗汤去!”


他兔子般快的腿还没迈出半步,又被于曼丽揪住了衣服。


“怎么啦曼丽。”他回头去看于曼丽,只见对方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用短而微小的幅度向他摇头。


他想起上次他俩一起在王天风的课上迟到被骂时,她也是这个表情,便笑眯眯地安慰她说:“放心,也给你拿一份。”


他就这么屁颠颠跑去盛了两碗免费汤,回来时看见王天风和于曼丽在四人座的餐桌上斜对着坐着,那个焦点的直角,王天风正对面的位子,可不是给他留的吗?


他一屁股坐下,大大方方地与他崇拜的老师王天风攀谈起来。




于曼丽的微信界面里总是存在数个消息免打扰的红点。她把那些不得不加的组群,比如专业群、班级群、导师工作室群都屏蔽了,因此她的消息总滞后于别人,乃至事情过去了都还不知道。但于曼丽不在乎,她依旧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字,手机静音,任由右上角红点里的数字自我生长。


每月的科研劳务报酬清单又发放下来了。这是学校为学生在导师这里的工作而拨的薪酬,工作室里人人都在群中上报了自己本月的工作内容和时间,除了于曼丽,因为她根本不曾有做过什么工作。她的同门师哥郭骑云是负责统计清单的,头几回见她不上报信息,以为她是没看见群里消息,还特意去提醒,次数多了,全工作室的人也就心知肚明,渐渐地做什么事都很自觉地忽略她了。


不想这次郭骑云居然给她发了条消息:


“下个月就要开题了,你趁现在积极点,来工作室做点事吧,不然小心到时候王老师不管你论文啊!”


于曼丽对着那条苦口婆心的规劝,觉得很好笑,又很可悲。她的厌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因为从小就被既定了人生方向,读什么学校,修什么专业,跟什么人交往……她的路是被一个不可拒绝的人给轻率地钉死的。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金丝雀,常年被圈养在牢笼里,人们喂食她点什么,她就要相应地付出点什么,展示她的羽毛,歌喉,或者被人驯服。她想,做一只残废的贵族鸟也不错,但当她透过铁栏的缝隙看见那些展翅高飞的同类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流浪的野鸟。


她关于自由解脱的梦已经在心里磨出了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从主人的手里抢走牢笼的钥匙?


她的两只手在手机屏幕上迟疑了良久,转而从寝室抽屉底下翻出一本蒙了灰的学生手册,翻到“毕业、结业与肄业”这一章来仔细地看。



校图书馆四楼自习室第二排靠窗的位子,已成明台的专座。除了吃饭睡觉,他大多时间都在这里,几乎生长在这张椅子上,无视其他课程,无视大姐催他回家的电话。他俨然已经忘了每周五下午三点是个什么时间,那对他来说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需要修改被王天风赞赏的论文的某一个时间点。王天风说他的论文切入点很有新意,如若再深究一些,可以试着发表,乃至作为学位论文的研究方向。


经反复推敲,明台终于得到了一篇自己还算满意的成稿,以一个不是导师学生的身份去王天风的工作室——王天风告诉明台自己不常在院长办公室,想要找他直接去他的工作室。明台带着这份特许,和一点点兴奋与忐忑,骑着单车飞驰在春日的校园里。他想着有一天若在知网上查论文,输入“王天风”三个字,就能看见众多条目中,有一个“明台”,紧跟在“王天风”后面,被共同写于某论文的作者栏里。


他甚至期望王天风能成为他的第二导师。


他怀揣着这个轻狂的念想,敲开王天风办公室的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是于曼丽。


“曼丽……?”


相互间都是明显地一怔,四只脚粘在原地。


于曼丽的震惊比明台更甚,但她比明台先反应过来,正拔腿要走时,有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下周要去外地做调研,就不回来了。”


明台这才看见办公桌后坐着王天风,他埋首于文案前,正拿笔写字,一句话也不知说给谁听。


他正觉得摸不着头脑时,听见一旁的于曼丽说了一个“哦”,遂地飞快走了。


王天风停笔抬头,微笑道:“你来了,明台。”


“明台”那两个字像是有招魂的魔力,把明台的思绪从于曼丽渐渐远去的凌乱的脚步下,不动声色地牵引回来。


“老师,我改好了。”


他恭敬呈上自己的论文,等待王天风的评判。


“摘要这里再简明一些,尽量保持在100到150字左右。”


王天风一面拿笔在纸上轻轻地划,一面不紧不慢地说着需要改进的内容。明台想起半刻钟前,他推开门的一瞬,王天风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说话,但那平淡的语气里却莫名地比现在多夹杂一丝神秘、刻意,像一句暧昧的隐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想起于曼丽的那声“哦”,应得又轻又快,像是恼羞,又有点惧怕,语速颤动而短促,随即风一样地跟着她的身影飘走了,像生怕有人偷听了去。


“结论这里,最好明晰地罗列出来,标上序号,不要混成一大段。”王天风把目光投向他,似乎在提醒他的分神。


他又想起一个月前他与王天风和于曼丽在食堂吃饭,王天风也是这样直直地注视他。但王天风的目光越是这样牢固,就越使他觉得王天风其实不是在关注他。


他还记得那次于曼丽打断了他和王天风的谈话,很不礼貌地先退席了。


“听懂了吗,明台。”王天风合上笔说。


明台更加不懂了。



十一



于曼丽收到一条来自明台的微信:


“你的导师是王天风?”



十二



201X年X月X日

         成长就是一个走出舒适圈的过程,被迫做各种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为了不成为被旁人鄙夷的异类,为了达到某个被公认的社会标准,一切都很虚无。


风中有热浪,蝉鸣渐浓,夏日缓缓地来了。


于曼丽依旧在一个人的寝室,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熟悉的风景。枯死的盆栽摇曳着它干瘪的枝叶,晾衣杆上未拧干的衣服犹滴着水,对楼露台上的一床棉被晒得褪了色,黑人小哥赤裸着上身高声朗诵“黑化肥挥发”的绕口令,几个宿管阿姨正用竹竿在树下打成熟的李子,果实摔落在石阶上,流出紫红的汁水,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味道。


一切对于曼丽来说只是季象上的变化,她依旧是那个她,被人圈养在牢笼里。她没从主人手中得到那个钥匙,只好继续勉强地生活着,东拼西凑完成她的作业。


她装订好论文去参加开题答辩。她到的早,教室的门还没开,便在走廊上等。走廊一侧的墙上贴有学院介绍和教师风采的展板,她从展板的末端看起,沿着走廊,一路倒着浏览过去,从助教到讲师再到教授和领导,最后在院长的照片前停下了。


人渐渐多起来,同学们都到了,秘书把门打开,开始布置教室,并向大家宣读答辩流程。


于曼丽看见明台和另一个男学生谈笑着走来,脸上神采奕奕。


“嗨,曼丽,我们被分在了一组。”他在于曼丽身侧直截了当地坐下,顺手把装订好的开题报告放在桌上,那封面的指导老师一栏赫然写着:

第一导师:梁仲春   

第二导师:王天风


“是呀,缘分。”于曼丽把脸往外偏了偏,轻蔑地笑了一下,听见不远处有同学说,幸好这组评委没有王院长,不然肯定凶多吉少。


“对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明台问。


“我没准备。”她平静地说。


“啊……?那你……”明台扫了一眼她的论文题目,“不过你的导师可是王天风啊,”他说“王天风”这三个字时不自然地加了重音,眼睛飞快地往外斜出去,“其他老师哪敢怼院长带的人。”


于曼丽笑笑说,“那你算院长带的人吗?”



十三


明台近来觉得于曼丽在刻意疏远他。


远处招手打招呼时装作没看见,走进了讲话又爱理不理。明台猜测是因为他最近忙于学习而忽视了她。女孩子都这么斤斤计较吗?可面对于曼丽,他自以为擅长的,能不失尊严又冰释前嫌的漂亮话,此刻竟掏不出一句。正当他绞尽脑汁,捶胸顿足时,于曼丽主动与他说话了。


学校的培养计划里有研二实训的要求,许多同学正忙着找实习单位,准备暑假开始去实习。因为知道明台的大哥在相关领域工作,于曼丽便询问明台一个一起实习的机会。这当然是个重修盟好的绝佳时机,明台欣然答应。


两人携伴在明楼介绍的公司实习,因为有上级的照应,工作异常顺利,丝毫没有其他同学抱怨的“早起搬砖”的痛苦。工作日他们是队友,周末他们是浪友。明台带着于曼丽和他的狐朋狗友从KTV转场到Club,一群人在五光十色的迷幻和嘶吼般的喧闹中疯癫。明台本来还担心于曼丽放不开,不想于曼丽比他还会疯,像变了一个人,很快和那些男生打成一片。今天在A家通宵,明天在B家通宵,后天在……他们的轰趴混流转,开不完,有用不尽的精力。


明台在不知觉中,又回到了那个逃课打游戏的混沌颓废里。


夜色已浓,他们带着一身酒气,磕了药似地晃进明家大宅。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明台打了个嗝,继续对天长啸,“

于——曼——丽——吗——?”


于曼丽回过身,在花丛中绊了一跤,扬起脸上的两团酡红,俏皮地回了一句:“我是谁,你猜?”然后小跑着上了台阶。


于曼丽飞扬的裙摆从树荫下拂过,明台笑嘻嘻地正要去抓,抬头看见自家一楼客厅灯光大亮,忽然想起今晚他大哥出差回来了,打了一个激灵,赶忙趔趄地追上去。


“曼丽曼丽,小心我大哥——!”


未等明台说完,于曼丽已经扑开他家的大门,哼着小调一步一跳地进去了。


明台在心中暗骂一句脏话,冲到客厅时,看见斜坐在沙发上的明楼和一动不动站着的于曼丽。


“大哥。”明台尴尬地唤了一声,紧接着看见沙发另侧的一个身影,吓得浑身震住,酒醒了一半。


王天风端坐于一张单人沙发前,左手放于扶手上,右腿叠在左腿上,一张脸侧着,眼神从暗处意味不明地飘过来。


“王、王老师、您、您怎么也在……”明台脸上烧红。


“我与你王老师是大学同学,今天参加一个业界峰会,正好巧遇了,顺道一起回来的。”明楼说,“刚才我还向王老师问你在学校的情况呢,王老师说你学习认真,到把我吓了一跳。”


“哦……”明台僵硬地张张嘴,思绪迟缓,还没消化他大哥的话。


王天风轻笑了一声:“玩的很开心啊。”


明楼看了一眼于曼丽,“明台,你……”


王天风忽然起身:“我等的人到了,那我先告辞了。”


“有空多盯着点儿我小弟,”明楼起身送客,“一离了学校就不像样了。”


“年轻人嘛,偶尔疯一疯没事。”


皮鞋不轻不重地落在棕红木地板上,和着客厅中的摆钟,一搭一搭地响。水晶吊灯下,王天风的影子从明与暗的混沌处一点点显现,沉沉地投射在通往明台的那条路径上,像一座石碑要朝他倒去。


王天风在明台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照牢他,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适度就好。”继而侧过身,对着于曼丽,用一种近乎宠溺的语气说:“别闹了,回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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