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我】幻想症患者漫游仙境(完)


5、


手机成了冰冷的板砖,沉甸甸地落在口袋里。楼道灯的灯罩已破裂多时,一直未有人换,露出张牙舞抓的红蓝电线和积了灰的灯泡。苍白的灯光无力闪烁,像在苟延残喘。我背靠着自家房门坐在地上,望着对面的房门。因为淋了雨,地上被我坐出了一滩水渍。


那曾是一扇多啦a梦的任意门,开启我的漫游仙境之旅,而今只是一扇死气沉沉的悬着蜘蛛网的房门,封存了我的发了霉的臆想。是的,发了霉。那些霉菌肆意地长在我精心布置的华丽幻景中,长在我对面王天风时羞怯的微笑上,叫我看清自己的底色——一个逃避现实的孤僻的幻想症患者。因为过于沉迷幻想,因而睡眠不足,大脑迟缓,记忆力减退,听力下降,脸色枯黄,眼袋沉重……


我在这个夜晚感到了自己的颓废,丑陋和被遗弃。且这个夜晚很长,我将有更多的时间来加深这种肯定。


寂静中隐约传来电梯运作的声响,从下往上,声音越来越近,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变到2,再从2变到3……最后停在了5。


我以为是父母回来了,正尴尬地来不及收拾自己时,眼前从电梯间里出现的这个人却更叫我心脏都漏跳了几拍。


王天风穿着立领白衬衫和卡其长裤,上衣没有系到裤子里,自然地起皱,手里拿着一只黑色长柄伞,臂腕里夹着一个牛皮纸袋,素净又稳重的样子。


这是小说里不曾有过的情节。


“坐在这里干什么?”他仿佛是促狭的样子,“又淋湿啦?”


他竟又出现了。


他怎么会出现?


我呆若木鸡地仰头望他,大脑被掏空了一样,老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回了一句:“我、我没带、钥匙……”接着马上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于是双颊又一次烫起来。


他右嘴角上翘,猫一样神秘地笑,转身从裤袋里拿出钥匙去开门。我这才看见他右手还拎着一个黑色的长筒形的大包。


“奥利奥恢复的很好,我把它接了回来,不过之后还得在家静养一个月。”他说着已经把房门打开,露出里面的家具摆设。


我仍是呆坐在那里望他。


他转过来对我说:“你是想在那里坐一晚上吗?”


我愣了几秒,懂了他的意思,带着依然发烫的脸,起身走到对面,换上他给我放下的拖鞋。


除了方向相反外,一个和我家格局一样的房子。这是我不曾描述也不曾构想过的部分,然而此刻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在我面前。我贪婪地看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细微到厕所里潮湿的毛巾,垃圾桶里的废纸,墙上的一个斑点。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现实还是梦境,抑或是戏中戏,梦中梦……皆已分不清。


“别看了。”王天风突然在我身后出现,左手拿着一块干毛巾,右手捧着一杯姜茶。“擦擦头发,然后把这个趁热喝了。”


不知是杯中的蒸汽还是眼里的雾气使我的视线模糊了。我痴痴地看他,心中问着自己:“我们在演戏吗?”


可是我不忍像第一看见王天风时那样,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歪着头,低低地笑。


我赶忙垂下眼,截住没用的泪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把那姜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了,还觉得味道很好。


温暖的液体下肚,整个人都舒缓了起来。我窝在沙发边,看他带回来的那只黑色大包里装着的奥利奥。王天风在厨房里,不知干什么。我一下下摸着奥利奥的毛发,渐渐地意识也像手下的触感那样,变得模糊、柔软。


我竟睡着了。







6、


再次睁开眼时,周遭全是黑,唯有一盏绿色玻璃罩的小台灯,氤氲在寂静中,挖掉暗处的一块,显露出一张铺满卷宗的木质茶几,和一个坐在茶机前翻阅文件的军绿色身影。


我像是睡了很久,艰难坐起身,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青花瓷的茶杯,泛着金属光泽的军号,衣架上的军帽和棕色皮箱,以及墙上“亲爱精诚”的书法,国民党党旗,蒋中正军礼服半身照……全部冲击入目。


心脏的跳动几乎超出了我的负荷,一个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里是……


“醒了?”


伴随着短促有力的一句,军绿色的身影翻过一页纸。


“你是……”我在被下摸到自己的大腿,收紧拳头,压抑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胆颤而谨慎地,惊愕又惊喜地,把那个时常放在心上,却不敢轻易讲出口的名字挪到了嘴边。


“……王天风?”


“啪”地一声,那个军绿色的身影合上了手中的一本精装皮质笔记本,侧过头,脸上半明半暗,似笑非笑。


“你说呢?”


他起身,利落地抻了一下衣襟,慢而稳地向我走近。光线从他的身上一点点踱出去,红蓝黄绿的勋章像梦里不真切的颜色。军靴不轻不重地落在水泥地上,打乱心跳。他在沙发的扶手上面朝着我坐下,捻亮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灯光从乳黄色的玻璃罩里透射出来,打在那张曾经只框在电视和电脑里的脸上。我受惊似地猛眨了几下眼睛。


他不是那些同人文里构想的王天风,他是真的王天风。


“我看了你的小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桌上的那本笔记本,“没想到在我的身上,还能发生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啊?”实在没有语言能表达出我此刻的心情。


“我到不觉得我会主动关爱流浪猫呢,”他轻笑一声,“不过你把我设定成这样的形象,我就只好这么演了。”


“你……”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梁仲春。


“那天下楼扔垃圾,我第一眼看见明台身边的你时,就知道了。”


我的表情更像发现楼春奸情时的梁仲春了。


“别紧张。”他笑了一下,声线轻缓下来,温润中带着自矜,“其实,我得感谢你,感谢你们。如果说是原作者创造了我的,那你们就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们进一步丰富了我,赋予了我多种可能。正是因为你们,《伪装者》这个故事里的人和事才能延续下去,我才能继续存在下去,看见战争胜利,民族崛起,巍巍大国,还有和平美好的新时代。”


“所以,即便是我的信仰崩塌了,祖国还未全部收复,即便你们写得夸张不合逻辑,或者不符合我原本的性格,大概就是你们说的OOC,我都很快乐,很感恩。”


暖黄色的灯光包围在他的脸庞,使他的真诚更添一种如水般的柔软,潜藏在锋利笔直的军服肩线下的柔软。


他教人无情,但他偏偏是最有情的那个。


“不是的,我们才应该感谢您……”我动容道,“您是这部剧中的闪光点,不可或缺的存在,您的狠戾,偏执,坚韧,柔情,您的家国情怀,您不畏牺牲的心……这是从前的人物都不曾有过的,可贵地使人动容。”


放在平时,这一定是使我鄙夷的矫情,是我任凭如何都不屑于并且羞于启齿的,而此刻我却像个虔诚的教徒,在膜拜自己的神。


“对不起,我的词藻匮乏,表达蹩脚,但我还是想说……您是我们乏味生活中的光。”


“你们的爱,我都收到了。”他温柔地不可思议,“不过,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难以承受这份爱。我本是配角,且又是已死之人,我的故事不值得再延续。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战争中牺牲,我只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个,为什么偏我有这份幸运?有那些活下来的人替我看过美好,这就够了。”他垂下眼眉,轻轻地用拇指抚摸袖子,似有一阵叹息,“更何况,我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瞪大了眼睛,在视线前的一片温热的模糊中,看见他脖劲上的刀疤,像他眼尾深刻的嫣红,惨烈又浪漫,决绝又凄美。


我于是再也忍不住地哭了。比不上文学描写里的“泪腺像溃决的堤坝”或是“关不紧的水龙头”,我只是发自心扉地哭,任凭眼泪杂乱无章地下坠。


他把那块灰色的格纹手帕递上来,我接过,却舍不得用,只是攒紧在手心,眼泪还是继续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柔道:“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逃避现实。因为过度沉溺而逃避现实,又因逃避现实而继续沉溺,这是一个死循环,对你没有好处。蓝天,阳光,花草,生活,家人,朋友……世间有更多美好的人和事比我更值得去爱。你爱的不是那个原著里的王天风,而是一个被神话了王天风。”




我听着他的话,想起微信里那些堆积着的不曾点开的信息,想起被我无情拒绝的邀约,想起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交流甚少的父母,想起为了私欲而把一只无辜的生灵写成了骨折……


“对不起意淫您。”我感到自责,同时又觉得凄然。


“你只是很无助,很迷茫,需要一个依靠,一个寄托。”他微笑着,眼里的波光像星辰大海,“我很喜欢听你讲你高中时候的事。”


我哽咽着,不料想他还记得这些,低头僵硬地回了一句:“只是我的胡言乱语。”


他依旧柔和地笑,循循善诱道:“你在怕什么?”


我踌躇着,把眼光飘向他,轻轻地说:“害怕成长,害怕未来。”


“跟您比起来,我真是懦夫。”


“年轻真是既盎然生机又脆弱地不堪一击。”他平和地笑,舒展着眼眉,“你只是不自信,觉得自己没准备好,跨不出那一步,其实现实没你想得那么艰难恐怖。别管其他,只要敢拿出勇气去做,就克服了一切。失败没什么,关键是你害怕失败,苟且于安逸。”


“我只是一个军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告诉你,勇敢点儿,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但那句“别怕”却如春日里的暖流拂过我心。从小到大,父母、师长、社会上的成功人士都只会操着他们必信的自以为是的真理,告诉我们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但只有王天风说,“不要害怕”。


我又一次想要落泪。


“好了,很晚了,你该睡了。明天醒来之后,你就会回到现实中,从你的床上起来迎接朝阳,然后去学校报道,开始新的生活。”


“明天……?”我错愕,暑假不是还有一礼拜才结束么。


“因为之前时空发生扭曲,你的小说在现实中上演,占用了许多现实时间,而现在这些时间要补回去,但你不能因此而比别人多获得这些时间,所以作为惩罚,你必须沉睡着,直到这些错位的时间都被补到正轨上。”


“睡吧。”他说。


我沉默地躺下,却依旧睁着眼。


他从我的手里抽出手帕,给我擦那些未干的泪水。我把脸连着上面的泪痕贪婪地埋进他的掌心,感受着他手中的温度和指缝间的枪茧。


我闷闷地问他:“明天以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沉默良久,慢慢地说:“你和我存在于两个世界,你属于现实的世界,而我属于虚构的世界,我们只是短暂相遇,过后仍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我平静地微笑:“我会永远记得您。”


他不说话,只是任凭我把脸紧贴着他的手掌。



“可以抱抱我吗?”






7、



“最后再想一遍,有没有什么漏带的东西。”


“没了没了,检查过多少遍了,我要走了。”


“国庆回不回家啦?”


“废话,你让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长草啊?”我拉过行李箱潇洒一挥手,“走啦!”





地铁站的电视里在播《伪装者》,是第一集里王天风绑架明台去军校的桥段。


反正车还没来,我便驻足重温。




“再见了!”下了飞机的明台跟王天风和郭骑云道别。


“没有人来接你吗?”王天风叫住明台。


“不用人接,香港我常来。”明台笑说。


“是嘛!”王天风欣喜道,“那你可以做我的向导啊。”


明台看一眼一旁的郭骑云,意味深长又轻快地笑:“你需要吗?”


王天风却是不尴尬,继续热情到:“我的车在这里,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王天风压低声线,斟酌道:“你……真的不考虑我建议?”


明台看定对方良久,继而礼貌地摇了摇头。





我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不像是诈骗电话的样子。踟蹰了一会儿我还是接起。




电视里,王天风飞快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郭骑云,接着又笑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台,兄台贵姓?”




“喂,哪位?”我看着电视说。


电视里那个人,短促而有力,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心上似地说——







“王天风。”








-fin-

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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